八仙桌厚重的红漆在吊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暗光像凝固的血。

桌面上印着大红“寿”字的搪瓷脸盆里堆着白胖的寿桃旁边散落着些瓜子花生壳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油腻饭菜和一种陈旧家具混合的沉闷气味。

陆家老宅这间充当客厅的屋子即使是在老爷子寿宴这样的日子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过去时代的压抑和暮气。

苏晚月坐在桌角脊背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

身上那件新做的枣红色灯芯绒外套是咬着牙用倒腾电子表赚来的钱扯的布请巷口张裁缝赶工出来的此刻却像一层粗糙的铠甲磨得她皮肤生疼更衬得她与这满屋子或军装、或时新料子衣裳的人格格不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或明或暗带着好奇、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

陆行野坐在她斜对面隔着一个空位和一个唾沫横飞讲着单位趣事的表叔他军装的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哎呀月月这身衣裳瞧着可精神！” 尖利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热情像一把钝刀子划破了略显凝滞的空气。

继母赵玉芬端着个托盘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脸上堆着无懈可击的、属于女主人的得体笑容。

她今天穿了件崭新的深蓝涤卡列宁装头发用发蜡抿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

托盘上几个白瓷描金边的盖碗茶杯氤氲着热气茶香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精味。

赵玉芬径直走到苏晚月身边将一杯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那动作看似随意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却发出“咔”一声轻响。

“快尝尝这可是你行邦兄弟托人从南方捎回来的好龙井！咱们小门小户的平时哪舍得喝这个。

” 她笑盈盈地说着话语里的“小门小户”几个字咬得又轻又软却像淬了毒的冰凌精准地刺向苏晚月的出身。

苏晚月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攥紧了灯芯绒的布料指节发白。

她垂着眼睫盯着那杯碧绿的茶水水面漂浮着几片细嫩的芽叶。

她能感觉到桌上瞬间安静下来的几道视线以及角落里三妹陆晓芸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嗤笑。

赵玉芬的“热情”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一句“关心”都浸满了羞辱的毒液。

“谢谢妈。

” 苏晚月的声音很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指却微微颤抖着伸向茶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滚烫的杯壁时赵玉芬端着托盘的手肘像是被旁边走动的人“不经意”地撞了一下！ “哎哟！” 一声夸张的低呼。

托盘猛地倾斜！赵玉芬手中那杯刚刚倒满、滚烫的茶水如同蓄谋已久的毒蛇带着腾腾热气精准无比地朝着苏晚月放在膝上的双手泼去！ 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啊！” 低低的惊呼声在桌边响起。

苏晚月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让她猛地想缩回手但那滚烫的液体已经近在咫尺！前世被热油烫伤的剧痛记忆瞬间翻涌上来死亡的冰冷与此刻灼热的威胁交织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快如闪电地从斜刺里伸出一把攥住了苏晚月纤细的手腕！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悍苏晚月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猛地向后一拽！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后背撞在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滚烫的茶水擦着她刚才手放置位置的边缘“哗啦”一声尽数泼在了冰冷的、布满油污的水磨石地面上。

升腾起一片白色的雾气氤氲着茶叶的清香和刺鼻的香精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月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感——那是被陆行野死死攥住的地方指印瞬间浮现。

她顺着那只青筋微凸、蕴含着爆发性力量的手看向它的主人。

陆行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山峦带着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桌角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他依旧紧攥着苏晚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仿佛要将她牢牢钉在椅子上不容她再移动分毫。

他的脸侧对着赵玉芬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没有丝毫温度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端着空托盘、脸上还残留着虚假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得意笑容的赵玉芬。

空气死寂。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表叔讪讪地闭上了嘴。

陆晓芸看好戏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连角落里几个一直默不作声的远房亲戚也屏住了呼吸。

赵玉芬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她看着陆行野那双毫无感情、只有冰冷审视和无声怒意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五斗橱上上面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哐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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