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轻工业设计院资料室的空气沉淀着旧纸张特有的微尘与油墨气息。
斜阳透过蒙尘的高窗在堆满蓝图和厚重卷宗的长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柱。
苏晚月埋首于一份关于新型平缝机引进的可行性报告指尖划过冰冷的油印表格试图用这些枯燥的数据压下心中连日来的烦乱——陆行野三天前突然带着小宝去了邻省军区医院只留下一句“例行复查”行色匆匆得近乎仓惶。
“苏晚月同志?” 资料室管理员刘大姐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从高高的档案架后探出头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整理旧档时发现的压在五年前‘军服改良项目’的废稿底下封皮写着‘陆工’…想着是不是陆工程师落下的?” 苏晚月心头一跳。
陆工?陆行野几年前确实参与过这个军地合作项目。
她道了谢接过袋子。
纸袋边缘磨损得起了毛沉甸甸的不像是普通文件。
她走到窗边就着昏黄的光线解开缠绕的细麻绳。
袋口倾泻出的并非图纸或报告而是一枚包裹在褪色红绒布里的军功章!五角星形状金色的麦穗和天安门浮雕已有些暗淡模糊背面刻着“特等功”三个遒劲有力的字。
勋章边缘一道深刻的凹痕像被什么利器狠狠劈砍过旁边甚至残留着几星早已氧化成暗褐色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 苏晚月的呼吸瞬间屏住。
她认得这枚勋章!前世在陆行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她曾偶然瞥见过它一次彼时被厚厚的文件盖着只露出一个冰冷的角。
那时她满心怨怼只当是他过往荣耀的纪念未曾深究。
此刻这枚带着战火硝烟与血迹的勋章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红绒布下还有一张折叠的旧信纸。
纸张泛黄脆硬展开后一行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落款赫然是“陆行野”: 张政委钧鉴: 关于李建军同志遗孤李宝根(小名小宝)的监护事宜经组织慎重考虑并征得您同意兹决定由我陆行野承担监护抚养责任。
建军同志为掩护我部转移于1979年2月17日高平战役中壮烈牺牲临终唯一嘱托便是其子小宝。
此子身世特殊生母早逝为保护其安全避免敌特及别有用心者窥伺恳请组织批准: 一、 小宝身份对外严格保密仅限您、我及军区档案室知晓。
档案中其父记为“牺牲军人”不具名。
二、 我将其带回抚养对外称远房亲戚遗孤。
三、 在其成年或局势彻底稳定前暂不告知其生父详情及牺牲细节。
此决定非为私情乃践袍泽之诺护英烈血脉。
勋章一枚为建军同志遗物其上弹痕血迹皆系其为我部断后所留之见证今随信呈上权作信物。
抚养小宝所需费用从我津贴中扣除绝不动用组织分毫。
战士陆行野手写1980年5月4日 信纸在苏晚月指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记忆深处那道名为“私生子”的、布满裂痕的冰墙上! 高平战役…1979年…掩护牺牲…生母早逝…遗孤…保护安全… 前世那些模糊的碎片、那些因怨恨而扭曲的认知在此刻被这封沾着血与火的信这枚带着弹痕的勋章彻底击得粉碎! 她想起前世小宝那张酷似陆行野年少时的脸那成了她认定“私生子”的铁证。
此刻才惊觉那分明是血脉相连的表亲间可能存在的相似!她想起陆行野对小宝近乎严苛的管教和沉默的付出那曾被她解读为对“污点”的冷漠如今看来分明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践行着对牺牲战友的承诺保护着一个随时可能被卷入危险的孩子! 而她做了什么?她将冰冷的怨气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用疏离和防备将他推得更远。
她甚至…甚至在前世陆行野“抛妻弃子”的流言甚嚣尘上时默认了小宝是那个“子”成了压垮陆行野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抛妻弃子”的真相是不是也包裹着为了保护她们母子而被迫承担的污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羞愧和尖锐痛楚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她弯下腰几乎无法呼吸。
窗外的斜阳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成一片刺目的光晕。
“苏晚月同志?你没事吧?” 刘大姐关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晚月猛地惊醒胡乱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湿意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没事谢谢您刘大姐这…这确实是我爱人落下的重要东西。
” 她几乎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连同那枚沉甸甸的勋章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要按住那颗即将跳出胸膛的心脏。
她需要立刻见到陆行野!需要立刻见到小宝! 邻省军区医院儿科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比省设计院资料室的陈旧纸张气息更加刺鼻。
苏晚月几乎是冲进病房的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急促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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