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医馆门板卸下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凌尘将最后一扇门板倚在墙边回身便看见个佝偻的老妇挎着菜篮立在阶前篮里新摘的茼蒿还带着露水。
凌大夫...老妇赧然伸出红肿的右手昨儿个腌酱瓜时闪着了... 这是今晨第六个病患。
凌尘扶老妇坐下时目光掠过菜篮里几枚异常饱满的冬菇——这个时节本不该有的贡品。
她不动声色地扎针状似随意道:阿嬷这菇子品相真好莫不是城南赵掌柜送的? 老妇顿时眉开眼笑:可不是!他家闺女前日许了礼部侍郎的公子这几日见人就发喜菇呢!说着压低声音听说聘礼里头有东海明珠夜里能照见人影儿... 银针轻转凌尘唇角含笑。
待老妇离去后她转身在药柜暗格里取出册页用工楷记下:礼部侍郎次子聘城南赵氏女聘礼含东海夜明珠。
日头渐高医馆里弥漫着当归与柴胡交织的药香。
卖油郎揉着酸痛的肩颈来扎针抱怨近日油价飞涨:漕运查得紧说是要搜什么江洋大盗... 绣娘捧着崩漏的绣品来求安神方针脚却露出御用的龙纹样式:宫里催得急贵妃娘娘要赶重阳宴的屏风... 凌尘一面问诊施针一面将零碎信息悄然记在心间。
午后斜阳穿过支摘窗将药柜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
她正在给城防营的小兵正骨忽听得门外马蹄声急。
三匹枣红马停在医馆前缰绳上系着兵部特制的铜牌。
为首的青年跳下马抱着脱臼的胳膊龇牙咧嘴:大夫救命!驯马时被掀下来了! 凌尘手法利落地接回关节目光扫过对方腰牌上的狼头纹——那是兵部新组建的铁狼卫标志。
青年痛呼声中同伴笑骂:叫你显摆!昨日才从西域进的马性子烈着呢! 怪不得。
凌尘撒上金疮药这马鞍纹路特别压出的淤痕都带花式。
青年顿时得意:西域匠人特制的!统共就二十副尚书大人亲批的条子... 晚间歇诊时凌尘在册页添上新项:兵部铁狼卫配西域鞍首批二十副。
马匹近日抵京。
月夜烛台任辛拈着凌尘记下的册页轻笑:礼部侍郎用夜明珠行贿兵部尚书私扩亲卫——小郎中成了包打听了。
凌尘正对镜敷脸。
蜂蜡混着珍珠粉在瓷碗里调成膏体她以银簪尖蘸取仔细描画眼角细纹:前日刑部主事来治口疮说他上司近来只吃素斋。
任辛突然按住她执簪的手。
铜镜里映出两张相似又不同的脸——一张经风霜淬炼凌厉如刀一张被药香浸润温润似玉。
你长开了。
任辛指尖轻抚她下颌轮廓比去年这时候少了三分稚气。
凌尘怔怔望着镜中。
确实昔日圆润的颌线如今显出清俊的棱角眉眼间也褪去少年青涩。
若不是日日刻意描画粗眉暗肤只怕任谁都能看出变化。
任辛自袖中取出个珐琅盒里头盛着半透明胶体:人皮面具太扎眼试试这个。
她蘸取胶体点在凌尘鼻梁两侧每日添笔三年五载骨相自成。
胶体触及皮肤微微发凉渐渐塑出细微的驼峰。
凌尘看着镜中逐渐陌生的面容忽然问道:你当年...也是这般改换容貌的? 烛火噼啪一跳。
任辛转身收拾药箱玄衣在灯下泛出幽蓝光泽:我改的不是容貌是命。
重阳前夕医馆来了位特殊病患。
锦衣公子以折扇掩面袖口露出的疱疹却逃不过凌尘的眼睛。
花柳病。
凌尘写下药方时瞥见对方扇坠上的蟠龙玉佩——皇室宗亲方可佩戴的纹样。
公子悻悻掷下金锭:管好你的嘴! 凌尘垂首称是却在对方离去后发现椅缝落着张残破请柬:酉时画舫...恭迎潞国公... 当夜任辛来时带进一身水汽。
她看着凌尘递来的请柬残片冷笑:潞国公?他此刻该在岭南剿匪才对。
烛火摇曳中凌尘为她重新包扎手臂新伤。
这次伤在肘间创口整齐似被特制弯刀所伤。
南诏刺客的蛇形刀。
任辛漫不经心道看来有人不想我查漕运私盐的案子。
凌尘拆开染血的绷带忽然动作一顿——任辛小臂内侧多了一道新鲜烙印正是与鹫儿肩上相似的凤凰图腾。
娘娘给的护身符。
任辛扯下袖口今日起你每旬需往城隍庙西墙第三砖缝送次药方。
什么药方? 治相思病的方子。
任辛唇角勾起冷嘲专治那些惦记不该惦记之位的人。
九月初九医馆照例施赠茱萸香囊。
鹫儿来得比平日早默默帮着分装药材。
少年身量窜得快已需低头才能穿过医馆门楣玄色劲装下肩背的轮廓日渐宽阔唯有低垂的眼睫还残留着几分稚气。
师父今日进宫了。
他突然道将茱萸籽仔细舀进香囊动作间露出腕间新添的鞭痕娘娘赐了重阳糕说赏我的。
凌尘系香囊的手微微一顿。
御赐糕点岂是寻常人能尝?她看向少年发现他腰间多了柄镶翠短刀——那本是任辛之前的随身兵器墨玉般的刀鞘上镶嵌着孔雀石正是当年赵右使旧物改造而成。
凌尘记得三年前鹫儿第一次见到这柄短刀时眼睛发亮的模样。
那时少年还不够高要踮着脚才能看清刀柄上精细的朱雀纹。
他鼓起勇气向任辛讨要任辛却只淡淡说等他通过考核。
凌尘怕他伤了自己连夜用桃木雕了柄相似的还在刀柄上系了红穗子。
如今真刀佩在他腰间刀鞘与衣摆相碰时发出沉稳的轻响想来是再不会伤着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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