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陵春深 丹陵的春天总来得格外缠绵。
洛水挣脱了冰封的桎梏带着融雪的清冽奔涌东去两岸的草木像是被天地间最温柔的手拂过一夜间便洇出层层叠叠的新绿。
帝喾高辛氏的宫殿就坐落在这片葱茏深处玄色的瓦当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声线清越如玉石相击漫过阶前初生的兰草漫过宫墙外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桑田。
此时的放勋正立于观星台的石阶上。
他刚及弱冠身量已如修竹般挺拔素色的葛布深衣被晨露打湿了边角却丝毫不减其温润气度。
指尖拂过台边的青铜浑天仪冰凉的纹路里还残留着昨夜星辰的余温他望着东方天际那抹渐次晕开的鱼肚白忽然想起三岁那年乳母抱着他在暖阁里说的话——天上的星子各有其位地上的生民亦各有其安。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内侍捧着温热的黍米羹立在阶下见他望着晨光出神便将瓷碗捧得更稳些:公子晨间露重该回殿用些热食了。
放勋回过身时晨光恰好漫过他的眉眼那双眸子亮得像被洛水洗过的黑曜石映着远处农人赶牛犁田的身影轻声道:你看那片田垄去年还因水患荒着如今竟已泛出青意了。
内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薄雾笼罩的田野里几个身影正弯腰播撒种子木犁划过湿润的泥土翻涌出带着草腥气的浪痕。
都是托了公子的福。
内侍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暖意自去年公子请命疏通洛水支流这两岸的田地便再没受过涝灾。
放勋却轻轻摇头。
他想起去年深秋蹲在田埂上的那个夜晚老农握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浑浊的眼睛里盛着泪:公子可知这地里的土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命根子?那时洛水的支流因泥沙淤积改道淹没了沿岸百亩良田农人们守着泡烂的禾苗在寒夜里哭得像迷路的孩童。
他连夜赶回宫殿跪在帝喾的丹陛前直到三更天的梆子响过第三遍才求得开仓放粮、疏导河道的旨意。
是百姓自己不肯放弃。
放勋接过瓷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水患能淹了田地却淹不了人心。
他舀起一勺黍米羹香气里混着新米的清甜忽然想起那夜在老农茅舍里喝的糙米粥碗底沉着几粒未脱壳的谷子却比任何珍馐都更暖胃。
观星台的铜钟忽然敲响浑厚的声响漫过宫墙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燕子。
放勋知道这是朝会的信号。
他将剩下的黍米羹递给内侍转身时衣襟扫过阶边的青苔留下一道浅浅的绿痕。
通往正殿的石板路两侧新栽的桃树正抽出嫩芽有露珠顺着枝条滚落砸在他的鞋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殿内早已肃静。
帝喾高辛氏端坐在龙椅上鬓边的银丝在烛火里泛着霜色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百官最终落在缓步而入的放勋身上。
昨日有巢氏来报黄河下游又溃了堤坝。
老帝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像被风化的青铜鼎沿岸七部百姓已有半数流离失所。
殿内顿时起了细碎的议论声。
有大臣主张征调民夫加固堤坝有大臣谏言迁徙百姓暂避唯有放勋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的遗物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水纹早已被摩挲得光滑。
放勋你有何见解?帝喾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放勋抬眸时殿外的晨光恰好从窗棂涌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臣以为堵不如疏。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黄河水患自古有之若只知筑堤堵截终有溃决之日。
臣愿亲往下游探寻河道症结再谋疏浚之法。
右相立刻出列反对:公子乃国之储贰黄河沿岸凶险岂能轻动? 正是。
左卿亦上前一步袍角扫过冰凉的金砖此事交由地方部落处置即可何必劳动公子大驾? 放勋却微微躬身语气坚定如磐石:诸位大人可知此刻下游的百姓正蜷缩在破庙里用冻裂的手捧着雪水充饥?他想起去年在曹州见过的景象洪水退去后的村落里断壁残垣间还挂着孩童的破鞋泥地里嵌着没来得及收获的粟米若储贰只知安坐宫殿不见生民疾苦他日何以承继大统? 帝喾望着他挺直的脊梁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刚满周岁的放勋被乳母抱在怀里窗外飘着鹅毛大雪他却指着窗外瑟缩在墙角的乞丐咿咿呀呀地要把自己的襁褓送出去。
那时老帝便知这孩子的心是被天地间最柔软的东西做的。
准奏。
帝喾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喟叹赐你良马五匹随从三十人持朕的玉圭可调动沿途部落的人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那片初生的绿切记你肩上扛的不只是河道更是万千生民的性命。
放勋叩首时额头触到金砖的冰凉心里却燃着团温热的火。
臣定不负君父所托不负天下生民。
临行前夜丹陵落了场春雨。
放勋坐在书案前就着昏黄的烛火整理行囊案上摊着幅泛黄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黄河沿岸的山川河道。
他忽然取过素帛研开松烟墨凝神写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八个字。
笔尖划过帛面的声响混着窗外的雨声像谁在低声诉说着古老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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