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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紫禁城文渊阁。

初夏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的蝉翼纱在光滑的金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空气中墨香与陈年书卷气息交织弥漫着无形的、沉重的权力威压。

首辅申时行搁下手中那支略显沉重的朱笔指尖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宽大紫檀木公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仿佛永无尽头其中泰半皆或直或曲地指向同一桩事——徐州铁路。

那些如雪片飞来的弹劾奏章字字句句充塞着“祖宗之法”、“奇技淫巧”、“劳民伤财”、“怨声载道”等峻烈辞藻将他素来看重的徐州知府陈文烛并一个名叫林昭的匠人描画成了动摇国本、祸乱地方的元凶。

于徐州之事申时行并非全然不知。

甚至可说他一直冷眼旁观默许了陈文烛与林昭的尝试。

在他这般以“安静务本”为政纲、讲求实政、又深为朝廷财用日绌、官僚推诿低效而忧心的当国者看来凡有可能裨益时艰、增强国力的新物无论其形貌如何悖离常轨皆值得投以一瞥审度其价值。

他所求者非是合乎经典的完美答案而是能纾解实困的有效利器。

然此番弹劾声势之浩大、参与官员之众、罗织罪名之苛酷仍略略超出了他起初的料想。

这早已非单纯技艺优劣之争而是新旧势力、各方利权集团间一次剧烈的、无可转圜的碰撞。

漕运一党这盘踞帝国经济咽喉近百年的庞然巨物已真切感受到了威胁其反噬自然亦格外酷烈。

他们巧避铁路本身或有的效率之利死死攥住“法祖”与“安民”这两面于朝堂之上近乎无敌的大旗发动了凶狠的攻讦。

申时行手指无意识地轻叩光滑案面深邃目光中权衡之色明灭不定。

他在思忖是否需于此刻为着朝局的暂且安稳为不过度激惹那庞大的旧利集团而先行将徐州铁路之事按下以平息物议。

毕竟他主政以来力求安定若再添上“铁路”这等惹眼之物恐成众矢之的于大局恐生不测之变。

正当他心念电转权衡利害之际一名青袍中书舍人轻步入内恭敬呈上两份来自徐州的加急文书。

一为徐州知府陈文烛的《为陈情铁路利病乞察核事疏》。

另一份则是以蓝布封面仔细装订成册的《徐邳铁路效费实录及利弊析》。

申时行目光微凝先取过陈文烛奏疏。

展阅之下但觉行文风格与他熟知的陈文烛颇为相合沉稳扎实条理分明。

然更引他瞩目者乃其内容——此疏并未如寻常辩白文书那般与弹劾者做意气之争或空泛援引经义自辩反将几乎全数笔墨皆倾注于“利弊剖析”与“数据实证”之上。

疏中首列铁路自勘测至今的所有实耗银两分门别类条陈明细:人工(区分工匠与流民工价)、物料(铁、木、石等)、土地征购及迁坟补偿、并各项杂支。

笔笔皆有粗略来去说明虽未至锱铢必较然框架清晰与弹劾奏章中模糊夸大“耗资巨万”形成鲜明对照。

尤有力者陈文烛将此总花费与同期若行等距离运河疏浚、闸坝维护乃至应对漕船阻塞的潜在耗费略作比对结论乃是铁路一次性投入虽显巨大然长远视之其维护之费实远低于漕运体系的无底消耗。

继而奏疏阐发以工代赈、招募流民非但未“扰民”反吸纳了数千无依丁壮支付实打实工钱极大地安定了徐州地方消弭治安隐患甚而带动周边饮食、杂货等小本经营的复苏。

而奏疏最紧要处则落于阐述铁路在“速”与“量”上的绝对优势并将其与国之大政紧密勾连: “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若得铁路纵横粮秣军械旬日可达九边则士饱马腾国威可振虏寇可慑。

”——此乃直指边防要害。

“运河漕粮岁有漂没路耗往往三成。

臣等实测铁路转运同类物资妥善装载路途损耗不及半成且无搁浅、阻冻之虞。

”——此乃关乎国家财赋命脉的漕运效率与耗损。

“商旅贸迁因路而速则货殖流通税源可广民财可阜。

譬如徐州之煤铁旬日可抵江淮江淮之丝棉亦能迅达北地物尽其用民得其利。

”——此乃着眼于商业繁荣与税基拓宽。

字字句句未高呼“变法”之名却无一不在精准叩动申时行内心深处“固本培元”、“开源节流”、“安定地方”、“巩固边防”的执政关切。

此已非单纯辩白书更像一份经精心打磨、直指枢要的利弊报告与战略析解。

申时行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极淡地掠过一丝审慎的兴致。

他放下奏疏带着几分考量翻开了那本更为厚重的《效费实录》。

此中全无奏疏必要的公文辞令与逻辑铺陈唯有赤裸的、冰冷而详实到极处的数据罗列与比对: 开支总览与明细:铁路修建至今总耗银数精确至“两”下分“人工费”、“物料采购费(铁、木、石、桐油等)”、“土地及迁坟补偿费”、“器械制造与维护费”、“管理杂费”等大项大项下复有更细子项。

旁侧甚至附注主要物资的采买之地与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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