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盯着那张崭新的营业执照复印件纸面上“法定代表人:林薇”几个印刷字像几根细小的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出租屋里廉价空调的嗡嗡声固执地钻入耳朵搅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隔夜泡面汤的咸腻气味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弟弟林涛就坐在对面那张褪了色的旧布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亢奋与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手指用力地敲击着面前那张油渍斑斑、边缘翘起的旧茶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姐看见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一种急于说服的迫切“法人代表是你林薇法律上讲这公司一半就是你的!你懂不懂?这叫什么?这叫原始股!躺着分红啊姐!” 林薇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张刺眼的复印件上移开落在弟弟脸上。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廉价日光灯管下闪着油腻的光。
这张年轻的脸此刻被一种近乎膨胀的自信撑得有些变形全然不见过去三年里那无数次灰溜溜的颓丧模样。
过去三年……林薇的心沉了沉。
那像一本快速翻动的、令人难堪的履历册:工厂仓管三个月不到嚷着搬货累断了腰拍屁股走人;高档小区保安刚够两周抱怨日夜颠倒太闷人像蹲监狱;卖保险热血沸腾冲进去不到半年不仅一分钱没拿回家反而倒贴进去一万块积蓄说是“拓展人脉的必要投资”;快递员?顶着大太阳跑了五天第五天晚上回来就瘫在床上抱着腰哀嚎仿佛骨头全散了架;开滴滴倒是坚持了十四天创了他的“纪录”最终却抱怨乘客难伺候一个投诉电话直接让他摔了手机彻底不干了。
每一次他都信誓旦旦——“这次绝对靠谱!”就像此刻他又一次拍打着油腻的茶几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姐你放一万个心!这次不一样绝对靠谱!路子我都摸清了万事俱备只等起飞!你什么都不用管精神上支持老弟我就行等着数钱吧!” 起飞?林薇的思绪却猛地坠回昨天。
弟弟风风火火跑来一脸理所当然地伸手:“姐身份证借我用一下呗?就复印一下很快!”她当时正忙着没多想就给了他。
那短暂消失的身份证原来竟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把“林薇”这两个字钉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公司法人栏里。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凉透的茶水。
廉价茶叶泡出的褐色液体早已失却了温度杯壁凝结的水珠冰冷地滑过她的指尖。
她轻轻把杯子往林涛那边推了推动作很慢仿佛在推动一件极其沉重的东西。
空调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成了这狭小出租屋里唯一的主旋律盖过了窗外城市的喧嚣也盖过了林薇心里那无声的惊涛。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直直地看向弟弟那双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
“林涛”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异常清晰像一块小石子投入粘稠的空气“我没钱。
” 那三个字平平淡淡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兜头泼了下来。
林涛脸上那精心构筑的、充满煽动性的神采瞬间凝固了。
敲击茶几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还维持着下落的姿势悬停在那里如同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似乎也停止了分泌不再有新的油光渗出只剩下先前那层亮晶晶的痕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再次描绘那唾手可得的财富蓝图想强调这“法人”身份是多么天大的馅饼。
然而姐姐那平静得近乎疏离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墙堵住了他所有即将喷薄而出的豪言壮语。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一种沉淀下来的清醒。
这清醒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分量沉重地压在他试图辩解的心口上。
出租屋里廉价的冷气徒劳地运转着嗡嗡的机械噪音填满了骤然降临的沉默。
隔夜泡面汤那股顽固的咸腻气味此刻愈发浓烈地弥漫开来几乎有了实体缠绕在鼻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油腻的茶几表面林薇刚刚推过来的那杯凉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在廉价的合成木纹上留下几道深色的、歪歪扭扭的湿痕如同某种隐秘的泪迹。
林薇不再看他。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茶几上那张薄薄的纸片——那张印着她名字的营业执照复印件。
白纸黑字“法定代表人:林薇”。
那六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清晰得刺眼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效力。
它们不再是弟弟口中“一半公司”的甜蜜承诺而是骤然显露出其狰狞的棱角化作了沉重的枷锁化作了看不见的深渊边缘。
这名字签下去意味着什么?公司若像林涛过去那些“事业”一样一阵风似的就散了债务呢?纠纷呢?那些她完全陌生的、可能汹涌而来的麻烦和责任最终会砸在谁头上?林涛那张写满“绝对靠谱”的脸和他过往那串不堪的失败记录此刻在她脑海里反复交叠、碰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