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那座废弃祠堂的火光烧了一夜。
风助火势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冷笑。
等到沈砚带人赶到时只剩断梁倾塌黑烟盘旋。
三名抄录孩童蜷缩在墙角满脸泪痕衣袖焦卷。
最小的女孩抱着空纸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有人半夜泼了油……墙边全是味儿!我们想救可火一下就窜上来了……” 沈砚没说话蹲下身在焦土里一寸寸翻找。
炭灰簌簌落下他手指发颤。
忽然指尖触到一块硬物——半块木牌边缘焦黑但正面字迹尚存刀刻深峻:张氏十七世祖讳承业。
那是《退赔测算单》上的第一户先人名讳。
他盯着那名字看了很久久到身旁随从都不敢出声。
最后他缓缓起身拍去膝上尘灰声音低却冷:“查近十年各地‘意外失火’的族谱馆、乡塾、官仓尤其是那些刚接到新政文书的地方。
不是巧合是灭迹。
” 与此同时七王府东阁书房苏锦黎正对着一封密报送来的地图默然不语。
图上五枚红点刺目地钉在冀州腹地——五县宗祠同日焚毁。
时间精准得令人发寒:皆在《十年赋役总录》送达次日清晨起火。
火势迅猛连藏于夹壁的族谱底册也未能幸免。
柳逢春立在一旁眉头紧锁:“他们动作太快了像是早有准备。
” “不是准备是恐惧。
”苏锦黎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眼神沉静“改地契动的是他们的田产;改族谱断的是他们的根脉。
世家靠什么立?血统、门第、嫡庶之别。
若百姓都能记清自己祖上三代耕了几亩地、缴了多少税谁还信他们口中‘天命所归’?”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柳逢春:“传令下去启动‘口述民册计划’。
挑百名识字妇孺带空白册页即刻出发赶赴冀州灾区。
逐户走访采录老人记忆:祖辈分家几房、田产如何流转、历年租税是否合规。
他们烧纸我们就用人脑记下来。
” “若是老人记错了呢?”柳逢春问。
“记错也是真话。
”苏锦黎淡淡道“只要一百人中有三十人记得相近便是线索;三百人中有一条重合就是铁证。
记忆不会一夜全灭而谎言怕的就是众口成章。
” 三日后第一批手抄册页送回王府。
封面无题仅印一行小字:你说没有可我们都记得。
翻开内页笔迹杂乱墨色深浅不一有的字歪斜如孩童涂鸦有的段落被反复涂改。
可一页页看下去竟拼出一条条清晰的脉络——某村王氏嘉和七年开垦荒坡两亩官册无录但七位老人皆言其父曾持屯田帖;河阳镇李家三十年前遭里正强征双倍丁银族中长者至今能背出当年催缴差役姓名。
这些本该湮灭于岁月的碎片如今被人一句句讲出来一字字写下来。
赵九龄潜入刑部档案库那夜原只为查一道旧案卷宗。
却不料在“已毁”标记的柜格深处摸到一份残卷——嘉和朝《屯田令》副本。
泛黄纸页上赫然写着:“凡垦荒满三年者永为己业官不得夺豪不得侵。
” 他瞳孔骤缩。
这条律文早已失传甚至被后世注疏称为“虚设之条”。
可它确实存在过且是先帝亲颁。
他拓印带回交至萧澈手中。
当夜七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萧澈亲手执笔将此条补录入新版《田政法典》草案朱砂批注八个大字:非新法开恩乃旧制归还。
次日清晨全文抄送各道观察使附谕一道:“若有地方称不知前律便是欺君;若敢阻挠民间复业按谋逆论处。
”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北道李崇义正策马穿行于山道之间。
他奉旨巡查冀州火灾诸县行至河阳镇外忽见一处废墟孤零零立于坡上残垣断壁间尚有余烟缭绕。
一名老翁跪在灰烬前双手捧着半截焦黑木轴嘴唇微动喃喃自语。
李崇义翻身下马靴底踩进灰烬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河阳镇的祠堂只剩一圈断壁焦木如骨刺般指向夜空。
那老翁跪在废墟中央双手捧着半截木轴指尖颤抖嘴里反复念着几个名字——“张大郎、张二郎……分田东坡两亩西沟一垄……祖训不得隐匿不得欺嗣……” 声音干涩像从井底捞上来的锈链。
李崇义走近蹲下身轻轻接过那截木轴。
焦痕蚀去了大半字迹但残存处仍可见朱笔勾画的田亩图样与墨书人名。
这是一份真正的分家书不是官册不是抄录而是家族血脉与土地绑定的凭证传了八代今日却只剩半截。
他沉默良久才从怀中取出一份纸卷——《退赔测算单》副本边角已因长途携带而磨损。
他翻开空白页抬头问老人:“您还记得当年分了多少地?归哪一房?有没有契据字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