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十) 正月十五的元宵还没吃完那封盖着鲜红大印的批复文件就像一只报春的燕子翩然落在了李家庄。
“民俗文化生态保护村”———九个字沉甸甸的被三伯父用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摸了又摸。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老人们聚在“归园堂”里传看着那份文件气氛竟有些奇异的庄重。
王老憨摸着文件上的红印子喃喃道:“这……这就成了?国家……认了咱们了?” “认了。
”三伯父重重地点头眼圈有些发红“往后咱们肩上这担子更重了。
” 牌子的分量很快便显现出来。
县里、市里的媒体记者来了镜头对准了这群创造奇迹的老人。
紧接着政策扶持也跟着落地:一笔专项的乡村文化保护资金一条被优先列入修缮计划的进村公路还有农科所派来的技术员定点指导果园和山林养护。
外部资源的涌入像一股强劲的春风催生着变化也考验着初生的“根脉基金”和合作社的智慧。
最大的变化来自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年轻人。
建军第一个正式向公司提交了辞呈。
他带着全部的积蓄和一颗破釜沉舟的心回到了李家庄。
他不是回来养老的他是回来“创业”的。
“爸咱们不能只满足于让人来看看住两天。
”建军指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规划图眼睛里闪烁着和三伯父当年开荒时一样的光“我们要把‘根脉’做成一个立体的品牌。
线上建网站做小程序展示我们的文化和产品;线下开发深度体验项目——农耕课堂、非遗手作体验、节气民俗活动……我们要让客人留下来深度参与而不只是过客。
” 他的想法得到张强等几个返乡年轻人的热烈响应。
他们组成了一个“青年创业小组”隶属于合作社但拥有极大的自主运营权。
老人们则组成了“顾问团”三伯父任团长负责把握方向审核项目是否偏离“根脉”的本色。
代际协作并非总是和谐顺畅。
青年小组提议将几间位置最好的老宅进行“精品化”改造增设独立的卫浴和地暖定价提高。
这立刻遭到了“顾问团”多数老人的反对。
“弄那么花哨还是咱李家庄的老宅吗?味道就变了!”王老憨第一个摇头。
“憨叔现在客人要求高了没独立卫浴很多人不愿意来。
”张强试图解释。
“不愿意来拉倒!咱不缺那几个人!”有老人梗着脖子说。
争论不下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三伯父。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缓慢而清晰:“卫浴可以加地暖也可以装这是为了人住得舒服。
但外墙不能动屋里的老梁柱、老格局不能动院子里的老树更不能动。
咱们的‘根’是这老宅的魂不是那口茅坑也不是那铺土炕。
魂不能丢形可以稍微变变。
” 他的一席话在坚守与变革之间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线。
青年们得到了有限度改造的许可老人们也守住了传统的底线。
春天在忙碌中飞逝。
网站建起来了第一批“深度体验”项目推出反响热烈。
李家庄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它开始成为一个有血有肉、能够提供丰富精神文化产品的活态村落。
然而三伯父却渐渐感到一种力不从心。
理事会上的讨论越来越多他听不懂的词汇:流量、IP、融资、ROI……他看着儿子建军和年轻人们运指如飞地操作电脑处理着纷繁复杂的订单和咨询那种曾经驾驭一切的自信正一点点被时代浪潮冲刷、剥蚀。
他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后山的山楂林里或者坐在某间正在修缮的老宅门槛上默默地编着竹筐听着榔头的敲击声和年轻人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李家庄的船正在驶向更广阔的水域而他这个老舵手是时候慢慢把舵轮交给更熟悉新航道的下一代了。
初夏的一个傍晚合作社理事会进行改选。
三伯父主动提出不再担任理事长。
“我年纪大了脑筋转得慢往后给年轻人把把关就行。
这理事长的担子让建军他们来挑。
” 选举毫无悬念建军高票当选新一任理事长。
当晚三伯父独自一人爬上后山坐在最高的那块梯田上。
脚下李家庄灯火点点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有生气。
“归园堂”里似乎还传来年轻人充满活力的讨论声。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山楂林间。
这些当年他带着老伙计们一镐一镐种下的树苗如今已枝繁叶茂根系深扎。
一阵山风吹过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生生不息的秘密。
三伯父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绿叶芬芳的空气脸上露出了平静而释然的笑容。
他知道他守护的根脉已经找到了新的守护者。
它不再仅仅依赖几个老人的固执坚守而是在制度的框架和年轻的血脉注入下真正地、坚韧地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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