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四) 苹果卖了好价钱的消息像惊蛰后的第一声春雷在李家庄上空炸响余音久久不散。
“归园堂”里那股子因赵老四生病而弥漫的暮气被真金白银冲散了不少。
三伯父趁热打铁将“互助组”升级成了“李家庄老年种植合作社”。
名字是请二伯取的章程是三伯父口述、我用电脑打印的红纸黑字贴在“归园堂”最显眼的墙上。
合作社的第一笔公共资金除了预留的应急款还添置了一台二手的小型旋耕机。
机器开进地那天几乎全村的老人都出来围观了。
王老憨坐在驾驶座上虽然需要他儿子在旁边指点但那咧开的嘴就没合拢过。
“瞧瞧咱老家伙也能用上这铁牛了!” 土地是最诚实的你投之以桃它便报之以李。
合作社统一种植的玉米和红薯因为用了科学法子长势明显比往年自家单干时要好。
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成了李家庄一道新的风景。
然而三伯父的目光却越过了这片长势喜人的庄稼地投向了村后那片更为广阔、但也更为荒芜的山坡。
“那是集体的山地荒了快十年了。
”三伯父背着手站在坡下像是在审视一位沉睡的巨人“土质薄石头多种庄稼不行。
但我寻思着能不能种点果树?或者中药材?”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让我上网查资料又亲自跑到镇上的农技站咨询。
最终他盯上了一种耐旱耐瘠薄的山楂树苗。
“山楂好好活管理也省心。
果子能卖鲜货能做罐头还能入药不愁销路。
”他在合作社的会议上向其他老人描绘着他的蓝图。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开垦荒山这可不是在平地上精耕细作。
那需要投入极大的体力而且头两三年只见投入不见收成。
对于他们这些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这想法未免太过于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根生啊不是我们不信你”王老憨率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担忧“是咱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抡得动镐头劈得动石头吗?” “是啊那荒山野岭的万一磕着碰着……” “投入的钱从哪儿来?树苗、肥料都不是小数目。
” 质疑声此起彼伏。
三伯父默默地听着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知道大家的顾虑都在情理之中。
散会后他一个人又去了那片荒坡在夕阳下一坐就是很久。
我找到他时他正对着满坡的荆棘和碎石出神。
“三伯要不……缓一缓?”我试探着问。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小斌地不能荒人心更不能荒。
咱们现在还能动就得给后人留点东西给这村子留点念想。
要是咱们也怕了退了这村子就真的只剩等死了。
” 他没再多说但我知道他骨子里那股执拗的劲头又上来了。
第二天出乎所有人意料三伯父没再召集大家开会而是扛着镐头和铁锹独自一人上了荒山。
第一天他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
第二天他撬走了几块大石头。
第三天他的手上磨出了新的血泡。
他没有叫任何人只是每天默默地一点一点地向那片荒芜发起孤独的进攻。
王老憨是第四个忍不住的。
他提着水壶和干粮上了山看着三伯父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和那双磨破的手眼圈红了。
“你个老倔驴!”他骂了一句然后夺过三伯父手里的镐头狠狠地刨向地面。
接着是李二奶奶她带着几个老姐妹送来热饭热汤帮着清理碎石杂草。
然后是张老栓他年轻时是石匠负责处理那些最难啃的大石头…… 人越来越多。
沉默的荒坡上开始有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有了老人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笑骂声。
没有动员没有誓言三伯父用他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身体力行将大家心里那点犹豫和畏惧一点点敲碎化为了行动的力量。
合作社的公共资金拿出了大部分购买了第一批山楂树苗。
镇农技站的技术员被这群老人的劲头感动主动跑来提供指导。
春末夏初正是栽种的好时节。
老人们排成松散的一排小心翼翼地将翠绿的山楂树苗栽进辛苦开垦出的梯田里。
三伯父负责扶正树苗王老憨培土李二奶奶提着水桶浇水……动作缓慢却井然有序。
当最后一棵树苗栽下三伯父直起酸痛的腰望着这片点缀在褐色山坡上的新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满是汗水和泥土的脸上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等这些树长大了结果了”他像是在对大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往后回来的年轻人就能看到他们的根还在这里。
这山上有果子有希望。
” 山风吹过新栽的树苗轻轻摇曳脆弱却充满生机。
它们将根须努力扎进这片贫瘠而深厚的土地一如这群守护着村庄最后根脉的老人沉默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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