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业务(九) “老张面馆”的日子像一架永不停歇的沉重石磨吱吱呀呀地碾过时间。
王姐成了这架石磨上沉默而稳固的零件。
天未亮透她就在后厨冰冷的水池边与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搏斗。
冻得发红发僵的手指在刺骨的冷水和滑腻的洗洁精泡沫里反复浸泡裂开细小的口子又被油污和碱水腌渍得火辣辣地疼。
早市忙完择菜、剥蒜、刮土豆皮指尖很快被染成各种难以洗去的颜色。
午市的碗山更高油腻更重前厅催促的吆喝声隔着门帘砸进来如同鞭子抽在背上。
傍晚收市拖洗油腻滑溜的地面收拾狼藉的灶台最后才能钻进后面那个堆满杂物、只容得下一张行军床的小仓库。
日子单调、沉重、看不到尽头。
身体的疲惫像湿透的棉袄沉沉地裹着她。
但奇怪的是王姐灰败的脸上那种死寂的空洞反而淡了些。
或许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榨干了所有胡思乱想的精力或许是厨房里弥漫的、粗粝却实在的烟火气一点点驱散了心底最深处的寒气。
她依旧沉默话极少眼神平静得近乎麻木但干活时动作却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捶打后、近乎本能的沉稳和韧劲。
那只磕碰得不成样子的旧保温杯成了她在油腻忙碌中唯一的锚点。
清晨灌满滚烫的开水放在洗碗池旁的角落里。
杯壁很快蒙上水汽和油污模糊不清。
只有在短暂的喘息间隙她才会拧开杯盖顾不上烫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却真实的暖意驱散指尖的冰冷和身体的疲惫。
那杯口边缘深深的磕痕在油污和水渍的覆盖下依旧清晰可见。
老张对她的态度也如同这面馆油腻的地面被日复一日的劳作磨平了最初的审视和警惕。
他依旧粗声大气催活骂人毫不客气但骂完有时会顺手把中午卖剩下的、肉臊子格外多的那碗面推到她面前。
那个壮实的女帮工刘姐刀子嘴豆腐心看王姐冻得手指开裂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盒廉价的蛤蜊油扔给她:“抹点!看着都瘆人!别耽误干活!” 日子就在这油腻、嘈杂、带着汗味和食物气息的方寸之地里沉重而缓慢地流淌。
直到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夜。
雪停了但风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子。
前厅早已没了客人卷闸门拉下了一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城市的霓虹。
后厨里巨大的煮面桶和炉灶都熄了火只剩下洗刷干净的冰冷灶台和空旷的寂静。
老张和刘姐已经回了后面的住处。
王姐刚拖完地湿漉漉的地面在昏黄的灯光下反着光。
她捶了捶酸痛的后腰准备回小仓库歇下。
就在这时半拉下的卷闸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拍响了。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急促。
王姐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她犹豫着还是走了出去。
掀开油腻的蓝色门帘前厅里只亮着一盏节能灯光线惨淡。
冷风从卷闸门下的缝隙钻进来打着旋儿。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背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瑟缩的轮廓肩膀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
“老板……还……还营业吗?”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明显被冻得发僵的少年声音响起微弱而迟疑。
这声音……! 王姐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惨淡的灯光下。
门口的少年也下意识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了! 昏黄的灯光下是小辉那张熟悉却又透着巨大陌生的脸!比上次在医院见面时更瘦了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更加突出。
嘴唇冻得发紫微微哆嗦着。
头发乱糟糟地堆在额前沾着未化的雪粒。
身上那件蓝白校服显得更加空荡单薄拉链拉到顶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他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旧书包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胛骨的轮廓里。
那双眼睛曾经清澈明亮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里面盛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深入骨髓的寒冷还有一种……走投无路的茫然和绝望。
他显然也认出了王姐眼神瞬间剧震!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猝然撕开伤口的狼狈!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转身逃离但冻得几乎麻木的双脚却像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王姐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无边无际的心痛和恐慌!儿子怎么会在这里?这副样子?他经历了什么?外婆走了他……他去了哪里?为什么弄得如此狼狈?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炸开让她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小辉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母亲震惊而心痛的目光。
他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雪的旧球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像是想解释什么却又被巨大的羞耻感堵了回去。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门外呼啸的寒风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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