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晨光透过十二扇雕花大门斜斜地照在金砖上。
光里浮动着微尘和百年沉香的味道。
百名天之骄子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像一片被风吹伏的稻田。
大气都不敢喘。
龙椅上当朝天子环汔一身明黄常服面沉如水。
他的目光像一把没有温度的尺子从这群未来帝国栋梁的头顶上一一量过。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最前列的那个身影上。
冯渊。
朕的冯渊。
环汔的心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占有欲。
这个年轻人是他亲手从一堆沙砾里淘出来的金子。
他的诗是刀是火是能点燃人胸中热血的战鼓。
他的策论是药是剑是能为这积弊重重的帝国刮骨疗毒的方子。
今日朕倒要看看你这把刀究竟能锋利到何种地步。
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发卷——” 宫人鱼贯而入将一份份用黄绫包裹的试卷分发到每个人的案前。
冯渊接过试卷展开。
宣纸上是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
“守成与拓。
” 守还是拓? 是做个循规蹈矩的守成之君还是做个开疆拓土的雄主? 这是一个送分题也是一个送命题。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无数举子盯着这四个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
他们绞尽脑汁引经据典试图揣摩圣意。
是该歌颂太上皇的开拓之功还是该吹捧当今天子的守成之德?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冯渊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他提笔蘸墨。
周围的人还在苦思冥想他的笔尖已在纸上游走。
他没有写屯田没有写易帅没有写那些石破天惊的虎狼之言。
他写德。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 他写仁。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 他写中庸。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 他写的每一个字都稳妥得像一块压舱石。
他引用的每一句典故都出自圣贤之口颠扑不破。
整篇文章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像一碗温吞的白水解渴却无味。
他写完搁笔吹干墨迹。
抬头环汔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有期待有审视。
冯渊垂下眼帘心如古井。
事实上 京城是樊笼是棋盘。
他不想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要的是天高海阔是龙入大海。
是能让他自己成为那个执棋之人的地方。
状元通常会入翰林院留在天子身边。
那是清贵是荣耀却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他不要。
----------------------- 考试结束卷子被收了上去。
他让太监将前十名的卷子直接呈了上来。
他要当场御览钦点三甲。
他拿起的第一份便是冯渊的。
他看得很快眉头却越皱越紧。
期待中的金戈铁马变成了温吞的说教。
想象中的雷霆手段变成了迂腐的仁义道德。
他将卷子放下又拿起反复看了三遍。
没有错。
字是冯渊的字那股子力透纸背的劲还在。
可文章里的魂却没了。
像一头猛虎被拔了牙抽了筋驯成了一只温顺的猫。
“张居南。
”环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在。
”内阁大学士张居南连忙出列。
“你看看。
” 张居南接过卷子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这是那个写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冯渊? 这文章写的什么东西? 空洞迂腐陈词滥调。
扔进落榜的卷子里都毫不起眼。
“陛下这……冯渊此子莫不是……临场失手乱了心神?”张居南小心翼翼地猜测。
环汔没说话。
他拿起另一份卷子。
那篇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将“守成”二字捧到了天上。
字里行间无不是对当今天子的歌功颂德。
写得花团锦簇却也匠气十足。
环汔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将那份卷子扔到一边又拿起第三份。
这一份写的是“开拓”。
文章写得老成持重条理清晰颇有几分见地。
虽无惊艳之处却也挑不出什么错。
环汔将三份卷子并排放在御案上。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圣裁。
良久环汔拿起朱笔。
他在那份吹捧“守成”的卷子上画了一个圈。
“此人为状元。
” 他又拿起那份主张“开拓”的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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