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顶棚悬着的巨大水晶灯洒下暖黄明亮的光光晕笼罩着台下黑压压攒动的人头空气里浮动着兴奋的低语和爆米花甜腻的香气。
台上一束追光雪亮牢牢盯着那个穿着深蓝色大褂的身影——孙九芳。
他语速飞快吐字却像蹦豆子般清晰脆生正说到《地理图》里最考验功夫的贯口段落。
“打北平府出来通州、三河、蓟州、遵化、玉田、丰润、永平府、卢龙、抚宁、昌黎、乐亭、临榆……” 我坐在第五排靠过道的位置手里攥着张微微汗湿的节目单心跳得比台上那惊堂木落下的节奏还要快。
作为师大中文系曲艺社一个常年负责复印剧本、给学长学姐们端茶倒水的小透明能抢到德云社小剧场前排的票简直是耗尽了半年的运气。
周围全是兴奋的粉丝手机屏幕亮成一片星海荧光棒挥舞出炫目的光带。
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紧紧黏在孙九芳开合的嘴唇上。
他意气风发语速越来越快大褂袖子随着动作带起一阵风:“……山海关、锦州、沟帮子、大虎山、新民县、沈阳、皇姑屯、铁岭、开原、昌图……” 不对劲。
一个极其细微的错处像一根无形的刺猛地扎进我高度集中的神经里。
他嘴里滑过去的那个地名和我烂熟于心的本子差了一个字。
这细微的错漏在行云流水般急速推进的贯口中像精美瓷器上的一道裂璺别人或许根本听不出却让我这个把《地理图》当催眠曲听了无数遍的曲艺社小透明瞬间如坐针毡。
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发烫。
“双城子、蔡家沟、石头城子、陶赖昭、老少沟、三岔河、长春范家屯……”孙九芳的声音依旧洪亮节奏没有丝毫迟滞。
不行不能错!几乎是未经大脑思考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从胸腔里炸开冲破了喉咙的束缚。
在下一句贯口即将出口的短暂气口在那片因演员气势而暂时屏息的寂静里我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和尖锐: “——不对!是‘哈尔滨’!不是‘哈滨尔’!”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以我为中心前后左右几排的喧哗声、咀嚼爆米花的声音、手机按键的轻响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甚至些许被打断兴致的恼怒“唰”地一下聚焦在我身上像聚光灯般灼热。
舞台上的孙九芳也明显顿住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哈滨尔”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他握着醒木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意外地循声望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后台侧幕条边似乎有人影晃动了一下。
孙九芳脸上的愕然只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随即被一种近乎狡黠的笑意取代。
他非但没恼反而向前踱了两步走到台沿微微俯身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我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追光的光晕描摹着他带笑的眉眼和圆润的下颌线。
“哟嗬?”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相声演员特有的调侃腔调话筒在手里灵活地转了个圈清晰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这位女观众朋友耳朵够尖的!捧哏的活儿您也门儿清啊?”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起哄的口哨声。
我的脸瞬间红透恨不能立刻钻到椅子底下去。
他却不依不饶笑容更盛带着点舞台上的“坏”手臂一伸竟将那支话筒直直地朝我坐的方向递了过来动作幅度之大引得台下又是一阵更响的哄笑。
“既然您都听出来了光坐着多没劲?”他眉毛一扬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舞台号召力“来来来受累您上来一趟?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咱示范示范这‘哈尔滨’它到底该怎么念才脆生?也让咱学学!” 轰—— 脑子彻底炸开了锅。
血液在耳膜里疯狂鼓噪。
上去?当着这几百人的面?去德云社的台上?这简直比让我在曲艺社年会上表演单口还恐怖一万倍!我僵在座位上手指死死抠着廉价的塑料椅边指尖冰凉感觉下一秒就要因为缺氧而晕厥过去。
周围的哄笑声、起哄声、催促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把我淹没。
“上啊!姑娘!” “别怕!芳芳不吃人!” “就是!上去露一手!” 孙九芳就那么笑着举着话筒耐心地等着。
追光的光束仿佛也延伸到了我的头顶烤得我头皮发麻。
就在我几乎要不顾一切推开人群落荒而逃的刹那侧幕条那边又有了动静。
一个穿着同款深灰大褂、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的年轻演员探出半个身子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正是秦霄贤。
他朝着孙九芳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前排的观众听清:“芳芳人姑娘脸皮薄你别吓着人家!赶紧的请上来啊!” 这句看似解围实则火上浇油的话彻底断了我退缩的后路。
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劲也可能只是单纯被那束光和他带着笑意的眼神蛊惑了我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在全场骤然爆发的掌声和更响亮的口哨声中我低着头像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狭窄的过道走向那片明亮得让人眩晕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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