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
七百三十个日夜。
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
时间像一条裹挟着冰渣的暗河无声而缓慢地流淌过慕尼黑大学医学院惨白的墙壁、消毒水刺鼻的走廊、和窗外那片永远灰蒙蒙、似乎从未真正晴朗过的天空。
化疗泵持续的低沉嗡鸣、药液滴入血管的冰冷触感、骨髓穿刺时钻心剜骨的锐痛、还有呕吐到只剩胆汁时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烫……这些感觉早已刻进骨髓成为呼吸的一部分。
镜子里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白纸。
曾经丰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格外嶙峋。
头发在经历过几次惨烈的脱落和艰难重生后终于勉强长到了及肩的长度细软枯黄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只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与绝望的轮番碾压后沉淀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像两潭深秋的寒水倒映着窗外铅灰色的云层。
“恭喜你张小姐。
”主治医生霍夫曼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是德国人特有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将一份最终评估报告递到我面前“所有指标都稳定在安全范围内。
根据我们的观察复发的概率已经低于百分之五。
你可以……回家了。
” 回家。
这个词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陌生而遥远的暖意却又像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瞬间引爆了深埋心底的、被刻意冰封了七百多个日夜的恐惧和剧痛。
我接过那份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报告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
纸张上那些冰冷的医学数据和结论符号此刻却像通往地狱的赦免令。
喉咙发紧我努力地弯了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当下情境的笑容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谢谢您霍夫曼教授。
谢谢大家。
” 走出医院大楼慕尼黑深秋的冷风带着湿意扑面而来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却依旧感觉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张云雷清瘦了不少的侧脸。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神却比两年前更加沉静锐利像淬炼过的寒铁。
“上车。
”他言简意赅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回国的航程漫长而煎熬。
机舱里恒温的空气窗外翻滚的云海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张云雷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者看着舷窗外发呆。
我们之间交流很少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触及伤口的词语。
只是偶尔在我因为气流颠簸而轻微不适时他会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杯温水或者一个询问的眼神。
当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熟悉的、带着北方特有干燥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涌入鼻腔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张云雷把我安置在他市中心一套安保严密、环境清幽的高级公寓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街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
室内暖气很足布置得低调奢华纤尘不染却冰冷得像一间精心打造的囚笼没有丝毫人气。
“先住这儿静养。
”他把我的行李箱推进卧室语气平淡“缺什么跟助理说。
”他指了指客厅里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神情干练的年轻女子。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灵魂深处那场漫长搏斗后的虚脱。
“哥…”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我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还好吗?” 张云雷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背影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我脸上。
“活着。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活得挺好。
” 活着。
挺好。
两个再平常不过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地、缓慢地切割。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追问……只有平静的“活着”和疏离的“挺好”。
这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我窒息。
这意味着那场精心策划的背叛成功了。
成功得彻底。
他已经将我连同那段过往彻底地从他的生命里剥离、埋葬。
“哦。
”我垂下眼盯着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张云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
”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板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我和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慌的冰冷空旷。
时间在静养中缓慢流逝。
身体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在精心的调养下一点点恢复着机能但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却始终呼呼地漏着风无法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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